口脂盒子掉在地上,而他昏倒在案边。
待他醒来时,已是三天后了。巫师说,要他好转,须得让他见圣人一面。然而他不能走动。皇帝有意前来探视,却被左右谏止,于是登上降圣阁,招扬手中的红巾,以示对他的恩遇。他已不能下拜,便令人代他跪拜谢恩。皇帝知道他的病情已重,遣了中使将杨国忠召回。
这日,杨国忠来探病了。他走入卧室后,却不接近病榻,而是在炭盆前将身上的寒气烤去,方才走到榻前,躬身道:“国忠来探视相公了。”
李林甫在榻上微微欠身,命人奉茶:“累得你往来奔波,我深觉不安。”
杨国忠道:“相公何出此言?圣人为相公的病,极是忧心,特遣中贵人回长安宫中取了不少珍奇药物,教我带来。”
他淡淡一笑,说道:“我的病,只怕药石罔治。”转头凝望窗外的鹅毛大雪。
杨国忠端起温热茶汤,却不饮下,只放在手心暖着:“相公此言,却要教圣人伤心了。”
事已至此——也许是他已病得失去了往日的机心——他也不耐烦再与杨国忠打什么机锋。在屋角白玉更漏的水滴声中,他的声音平和而枯涩:“我死后,你必为宰相。以后的事,都要劳累你了,只盼你不要厌烦。”
杨国忠肃然起身,从袖中取出巾帕,作出拭汗之态:“国忠不敢当!”
李林甫只觉那玉漏声声,甚是聒噪。他脑中有什么在嗡嗡作响,眩晕之感也是一阵接着一阵,只是不欲在杨国忠面前露出疲弱之态,微笑道:“当得,当得。”
对方又逊谢一番,坐回锦茵上:“国忠虽不敢当,但相公既有此托,国忠必当殚Jing竭虑,以报君王……说来,南诏既不平静,北边阿布思又入寇永清栅,令人好生担心。”
李林甫不解他为何突然提起阿布思,只静静听着。
“相公既曾与阿布思约为父子,他的性情,相公想必比旁人所知更多……”
“约为父子?”李林甫眼前一黑,咬着牙竭力定神,“谁说的?”
对方讶异道:“圣人命我鞫问安将军手下的同罗降将,已经证实此事。哥舒将军也从旁作证……难道相公竟不知么?”
杨国忠、安禄山、哥舒翰……李林甫断然想不到他们几人共同罗织自己,说自己与一叛将结为父子——这竟是要诬构他谋反了。他急火攻心之下克制不住,喉间咳出一股腥甜,忙拿绢帕掩了口,再看那帕子时,竟有一缕鲜烈的红染在上面。
他将帕子掷下,闭了眼,冷漠道:“你还知道什么?”
“只知道这一桩事体还不够么?”对方笑问。
“够了。”李林甫惨然笑了,“竟是我小觑了你。”
杨国忠站起,走到他的榻边。他表情恭顺,走近时的姿态却挟着一种使李林甫无从闪避的坚定:“相公不是小觑了我,而是小觑了朝臣们的怨愤。传闻地狱中有三途烈火,也不知有多少人,因相公而烈火焚身。李邕李北海……相公忘了吗?他是你下令杖死的。还有刑部尚书裴敦复,咸宁太守赵奉璋,李左相家的郎君李霅,皆是受杖而死……我记得李左相仅有李霅一子,且李霅的孩儿也已夭亡,这样贵重的宗室子弟,竟然就此绝嗣。”他朗朗地笑了起来,“我实则……很敬佩相公。相公做事……委实干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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